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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困难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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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IP未知
    [一夫手稿《朝花夕拾》集]/2022.2.落稿于滨海县通榆敬老院/QQ:646599295




  近日重读路遥的《在那困难的日子里》。于是自己也以此为题,写了下面的文字。


  1.
  许多年前了,无事可做的日子,我喜欢去那条河湾走走。
  有时兜里揣本书,其实也不看,只随意翻上几页,让生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园地;也有时什么都不带,沿河慢行,看水里的鱼虾游动的身姿,灵跃,俏皮,像是玩魔术。也或者,躺在河滩的泥沙上,闭上眼,让自己的内心安宁下来,想一些事情。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会长时间凝视着那架破败的水车——怀想它曾有过的辉煌,感念它所经历的沧桑。然后,走向那幢同样破败的小茅屋,走入一个温存的世界......
  茅舍里有些昏暗,油灯微弱的火焰在寒风中闪烁,四周朦胧的树影,像剪出的人形。河水从茅舍前悄无声息地流过。
  夜,正在沉睡。
  我独自在河滩上转悠,身上穿得很单薄。冷风从我的脖颈钻进去,蛇一样咬得我的肌肤生疼。
  母亲不知道我偷跑出来了,生活的重担已经不允许她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关心我的事情。父亲呢,整天躺在病床上,意识里早已没有了白天与黑夜的概念。家里几乎每天都有陌生人闯来,不是催还钱,就是催要粮。
  我已经停学很久了,内心的风雪在骨子里游走。每天,我除了帮母亲拾柴、放羊、料理家务,剩下的时间便是接受其他正欢快地蹦跳着去上学的孩子的嘲笑和鄙视。
  因而我特别盼望夜晚的来临,黑夜于我是一道屏障,能够隔绝白昼给我带来的屈辱,并使我享有片刻的自由、安全、温暖及自尊。
  游走是不具有目的的,连方向也没有。
  黑夜省略了我认识世界的过程,人与自然是一体的,幻觉征服了恐惧。这使我不知道正在河边走着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的影子。
  所以,当后来我在那些寂寥的夜晚,从那幢茅屋前经过时,如果不是它里面亮着的油灯吸引了我,我很可能会将它当做自己意识里的一个幻影,而将之忽略掉。
  我没想要走进那幢茅屋里去,我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谁会在深夜里点着灯睡觉呢?况且,一个孤独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搅扰他人的安静?
  但我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我的心被一盏油灯散发出的光俘虏了,——尽管它的光是那样的微弱!
  是的,那盏微弱的油灯让我感到温暖。
  我轻轻的靠近茅屋,推开木栅栏,从那扇落满尘埃的破败木门的缝隙里往里面瞅了瞅:屋里很简陋,一张桌子,墙上挂满了农具,靠左边的墙下是一张用砖头垒成的床,蚊帐是用旧麻袋缝制而成的。床上没有人,那盏亮着的油灯就挂在屋中间的一根木柱上,照耀着屋内和屋外的世界。
  我想,这间茅屋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呢?那么,那盏亮着的油灯又是谁点燃的?是油灯自己吗?不可能,天下哪有自燃的灯!
  我回转身,正欲离去,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声音来自茅屋里,苍凉却清晰:“孩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我等你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记忆是如此混沌,我总是忘了自己当时的年龄,12岁还是13岁,也许更早?
  早晨或黄昏或深夜,我从家里跑出来,望河祈祷,内心的寂寞如沙滩般荒凉,我的命运晃荡在希望与绝望的两极,进退维谷。


  2.
  父亲的病情日益严重,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贫穷和债务已经使我们家徒四壁,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人在无助的时候,逃避也是一种伤害。
  那时,河边的那架水车每天都在转动,像人的年轮。我最喜欢看水车转动时的样子,轻快、水花四溅,充满活力。
  我一直认为,水车是懂得生命价值的。
  凡是蓬勃的生命都应该是转动的,否则,它就会腐朽。我想,要是人的命运也能像水车一样,自己能够自由地把握和转动,那该多好啊!
  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发现了水车转动背后的虚假:它虽然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转动,却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原地转圈。
  活着的生命怎么能如此呆板呢?生命的意义应该在于不断地行进吧,实在行进不了,或许只有解脱才是对的。
  当我看穿了一架转动着的水车的假相并滋生出厌烦的心情后,我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寻求解脱的路子。
  我依稀看到河流的远方漂荡着一叶小舟,在浪尖上颠簸。它或许就是我苦苦为之寻找的命运之舟了吧。
  我相信,它完全可以将我带入另一个世界里去的。尽管,这叶小舟自己也未必能平安抵达河流的彼岸。
  我伸出脚,准备向那叶小舟跨去,猛然间,自己发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锐利地盯着我,闪电般明亮。我转身瞥了一眼,看见的却是一个背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移动。我重又转过身,再次迈出脚,向小舟跨去,却又发现那目光箭一般刺向我,令我不寒而栗。我回过头来,看见的仍是一个背影。
  总之,那目光在我内心最彷徨的那些日子里,就像魂灵一样紧随着我,使我所谓的解脱之梦终未得以实现。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努力回忆,试图从记忆里打捞出那个紧随我的人的模样,看看他(她)到底是谁。
  但打捞是徒劳的,我记忆的除了一个背影,还是一个背影,甚至根据背影我都不能确定那个人的大致年龄。
  反正,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而寻求所谓的解脱之路了。
  一个被陌生人的目光识破的计谋是不可能实现的。以后数年我的命运依然没有向好的方面改变。
  而那叶曾被我看见过河流上的小舟,是否真的存在,我也记不起了。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吧。


  3.
  记忆中,那年那日,自己被老人领进茅屋,他居然叫了一声我的乳名,这使我惊诧。我努力回想自己也许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却始终想不起来。
  老人转身去拿茶杯,这时,我注意到他的右腿,跛得厉害,而他居然没有用任何辅助工具也能行走,这使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十分特别的老头。
  老人将茶杯倒满水,让我喝,我还真以为是茶,就猛喝了一大口,灌到嘴里才知道是酒。我咳嗽着说: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他严肃起来:男人怎么能不喝酒?不喝酒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我这个男孩子叫做男人,自己的脸红了,还有些发烫。
  他一直在盯着我,目光坚定,我顿时觉得这目光是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人举杯呷了口酒,说:“你妈姓王吧?”
  片刻沉默后,他重又举杯呷了口酒:“我还知道你父亲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是吧?”
  我被老人的问话镇住了,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诧异。
  随后,他用手指了指屋里柱子上燃着的油灯,告诉我:“那盏灯是你妈叫我点的,她知道你经常深夜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怕你孤独。她还托我帮忙看着你,担心你一时想不开而出事。她还说,你应该尽早学会独立和坚强......”
  我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个背影,以及那双锐利的眼睛。我猜想,在那些寒冷的夜晚,凡我脚步走过的地方,是否也留有母亲的脚印。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内心的灯盏,没想到,我本身也是一盏灯,被另一个深爱着我的人藏在心里,即使在最苦难的日子里,也用她的生命守护着,不让它被寒风吹灭。
  “只知道耗灯而不知道点灯的人,是感受不到温暖的。”老人说。
  我理解老人这句话的意思,并知道了他的故事:三岁丧父,四岁起跟随母亲辗转南北,流浪颠沛,十岁时母亲去世,他开始寄人篱下,当过挖煤工,开过起重机,十九岁参军,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废了一条腿,退役后,给工厂看过大门,到机关当过干事,感受世事沧桑,历经人世沉浮,最后选择来到这个僻静的河湾盖了一座小茅屋淡然度日......
  一个没经历过死的人,是不会眺望生的。


      老人说:人要是耐不住一场大风的考验,就会脆如草,被黑暗卷入更深的黑暗。我知道,老人在这条河湾里先后救过好几个人的生命了,在被老人所拯救过的生命里,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年老的,也有年少的。“活着是多好啊,就像灯燃着是多好一样!”老人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


      那晚,茅屋内柱子上的油灯一直亮着,直至天明。老人喝醉了,我也喝醉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男人。而就在那盏油灯快被黎明吞灭之前,我已经完成了命运的解脱,并获得了超度。


      现在,我站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身边刮过的是更加呼啸的北风,内心经受的是更多深不可测的夜晚,我所置身的周围是更多的泥泞和险滩......但我已经不再恐惧和畏缩,我已学会了挑战和跨越,学会了忍辱负重和韬光养晦。因为,当我遇到人生的沟坎时,我总会想起那幢茅屋,和茅屋里的灯光;会想起那个老人,和紧随我的那个背影;会想起那架水车,和它转动的年轮;更会想念高中时的学姐,想念曾经的甜蜜和温柔......这一切,总能激发我的内心产生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勇气——那是生命的力量,更是活着的勇气。


      如今,那座茅屋已经坍塌,老人也不在人世,当年守护那盏油灯的我的母亲前年也追随我父亲而去了天堂,那架水车也早不存在了。岁月悠悠,年轮渺渺,一切都仿佛成了凝固的时间。而我,只有我自己,则是从那凝固的时间里复活的一个新的生命。

发表于 2022-3-16 21:17 来自滨海论坛APP用户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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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23:32 来自滨海论坛APP用户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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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7 05:57 来自滨海论坛APP用户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江苏
 
曾经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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