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园主 发表于 2023-3-12 14:20

原创长篇小说 << 里下河>>

                                    里下河                                           作者于子雪月

         身逢乱世是天缘,不逐名利保家园.草根无关风和月,史海偶拾红豆篇. 据沈氏家谱记载,清康熙(1662-1722)初年,淮阴沈轼来黄河口察看滩中形势,羡其沃袤,认定为立业之基,领地一区,以作家产.许多年后,因蒙不白之冤,卒死狱中,其妻许氏率三子从淮安逃出,住进一望无际的茫茫草滩,建房开路挖河兴庄,取地名沈滩。民国元年(1912)沈滩已是丁支日众子孙繁茂,在这最年轻的盐阜大地上,已是响当当集结地,号称十里沈滩、与七套的张家、东坎的汪家、八滩的于家、王滩的王家、共齐名里下河.      
                  笫一章    活着太难一沈家滩滩地低洼,沟渠稀少集水很严重,每到七八月份发水时节,只好遍地养鱼了.俗话说得好:“久睛必有久阴,”八月十六开始,这连天阴雨,从早下到晚,无休无止的十多天了,还没有放晴的迹象.整个沈滩便成了水地泽国,特别是村西头的沈开家,三间草屋屋基周边全下水了.远看就似白茫茫河水中,一叶随时被覆灭的小舟。中午时分,沈开的妻子,李小娥挺着足月的大肚子,不安的站在木格子窗前,望着外面汪洋一片,分不清哪是路?哪里河?哪里又是庄稼地?一群鸭子,在一只美丽的大公鸭带领下,呱呱地高歌游来.它们嬉闹着追逐着,公鸭时不时的给身边的妻妾,用粗扁的长嘴,给它们梳理着羽毛,母鸭们则低着头,羞涩地享受着这份美好的温馨时光.   李小娥呆呆的看了好一会,才扭头望了望自己的家,这如何是头噢?屋内干柴草没了,熟粮食也没了,昨天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只能喝点冷水充饥, 此时多么盼望丈夫沈开能回家,回来看看她,不让她被这无边无际的水困死屋内, 连同腹中的孩子.                           二饥饿对李小娥来说,并不陌生.从小到大能吃饱穿暖一直是她最大的梦想. 从李小娥记事那年起,生活的苦难,就一直跟着她,一路随行.她原本也有父有母还有个妹妹的人呢.父亲在她的记忆里,据体模样已不清楚了,只记得很瘦弱,长年累月的生病。是那种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头和脚都咳得抱成团的那种病,所以家里很穷,穷到只有一间低矮的茅屋,能避风挡雨之外,别的一无所有.所幸母亲很能干,一双大脚东奔西走,父亲不能扛起的体力活,母亲一肩都挑了. 李小娥清楚地记得,六岁那年秋后没多久,家里什么吃得都没有了,母亲就四下割柳条,田梗的河沟边的,割了和小山差不多一大堆柳条后,母亲就剥去柳条青皮和黄叶,整理得干干净净开始编筐,她跟在母亲身边问: “妈妈编筐做什么?”她心想这既不能吃不又能住的,自已饿得肚皮贴后心了,你也不做饭.“带你们去逃荒!”母亲头也没抬,继续用白色的柳条一根一根的编着.“妈妈,逃荒做什么?”李小娥仰脸又问?“找吃得!”母亲简短的答.“我不去逃荒,我要吃东西”李小娥呜呜地哭起来.“不去逃荒,今年冬天都得饿死!”母亲边说边停了手中活,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把红薯干,递给李小娥,她就不哭了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两天后,两只又大又圆的筐编好了,母亲又用粗绳子,将筐从筐底下兜起, 还用手脚使劲的试了试,确信非常结实了,才捋了捋鬓边挂下来的头发, 捋到耳后,对着屋里的父亲说,:“娥他爹,今年我们能过冬了”!“唉!”屋内传来父亲长长的叹息声.吃过饭后,母亲将家里的仅有的两床毛毯,(那种用芦花和茅草织成的形似棉被地御寒工具)各自围在两只筐内,李小娥抱着吃奶的小妹二娥,背着棉衣坐在一只筐里, 父亲盘腿坐在另一只筐内,锁了两扇柴门 。家里连老鼠都没有, 锁门干什么呢?李小娥心想,就这样,坚强的母亲仅用一根扁担,就挑起了全家,踏上逃荒之旅。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微风轻吹,李小娥抱着妹妹二娥,坐在筐内,身体随着扁担的颤动,有节奏的摇晃着,那种感觉舒服极了,一会儿便睡着了。果然正如母亲所料,一路上李小娥没有挨饿,一方面人们同情母亲生活不容易,另一方面,母亲人很勤快,别人施舍给东西,母亲就给人家洗衣做针线,劈柴搞卫生,人家过意不去,会再多给些干粮,或者留他们多住几日,这样的日子,李小娥觉得比在家里幸福多了.可是,天渐渐地冷了起来,越往南走逃荒讨饭的越来越多,最后竟形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这支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似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地里的田边的屋外的,可谓寸草不留,连人家围院子的篱笆都被拆了带走当柴烧,李小娥全家也裹夹在这支可怕的队伍之中.这支如蝗虫般的逃荒队伍,一路上自然引来了怨生载道,也引起了当地地方政府保护主义,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尾随而至.                        三冬天,在逃荒的路上,严寒很快来临了,大片大片的雪团裹着刺骨的北风,铺天盖地呼啸而来,茫茫宇宙分不清东西南北,地冻天寒无处可藏身,母亲迎着雪顶着风挑着全家举步维艰, 好容易才找到了一堵可挡风的矮墙,放下担子后,李小娥竟然发现母亲头上密密的汗珠。 “妈妈,你一点不冷,还出汗呢,我快要冻死了”李小娥爬出柳筐,好奇的问.“傻丫头,妈妈挑着你们多累呢,还冷吗?”母亲一边弯腰去扶父亲站起,一边笑着说“那我明天也挑着你们走”李小娥天真地说“行,等我们娥同妹妹长大了,就可以挑着我们走了”父亲慈爱的用冰凉的枯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夜幕无情的降临了,雪花更加疯狂的和北风演奏着,《寒冷冬夜曲》天空阴沉着一张黑脸,不见一颗星星,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孤单的狗叫,就剩枯枝朽叶被折断的嘶哑声了. 断墙根下李小娥同妹妹被父母夹在毛毯中间,鼻子还阵阵发酸鼻涕长流,身子一个劲的颤抖着,晚上一碗半冷半热的稀粥,就着雪花被她一气喝完,如今不知到哪去了,肚子又开始唱空城计了. “睡不觉起来跳跳就不冷了,别吵醒你妈妈。”黑暗里父亲轻声在她耳边说.李小娥应了声,还没有坐起,就听远处枪声夹着哭声和呐喊声四起,父亲忙去推了推母亲.母亲一骨碌坐起,侧耳听了听。 “快,你们快进筐,一定出大乱子了”!母亲边说边麻利的将毛毯收起,放入筐中,李小娥抱起二娥同父亲也快速的进入筐内,母亲顾不得锅碗瓢盆了,挑起来就飞跑.枪声哭喊声越来越近,母亲跑着跑着,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倒雪地里,李小娥和妹妹吓得大哭起来,母亲挣扎着又站了起来,继续挑起担,被父亲拦住了. “娥他娘,这枪声越来越近了,你带孩子们跑吧,别管我了”父亲拉住母亲地手哭着说. “不行,一家四口,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能挑得动!”母亲一口回绝父亲的话, “娥他娘,孩子还小,你抱着他们先跑,我先躲一躲,天亮了,没事你在回头找我,再说了我病成这样子,谁还抓我呢?”父亲对母亲又说,母亲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父亲的话了.“那你就在这附近躲起来,天亮了我回来接你”!母亲将两只空筐拖到路边一个避风的墙角,用两床毛毯铺上,让父亲坐进去后. 又用另一只筐倒扣了,就匆忙的一手抱着妹妹,一手背着李小娥随着乱糟糟的人群没命地跑。李小娥搂着母亲脖子,任凭母亲背着她,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枪声渐远,人们才都站下来了,母亲也就随人群停了下来,再看看怀里的二娥,都冻得没声了,母亲忙着找了个避风地方,将二娥贴身塞在怀里焐着,一边揉着小娥冻麻了的腿脚。 天大亮时候,二娥在母亲怀里发出了嘤嘤的细声,小娥的腿脚也能站地上了,母亲这才觉得自已脚痛得厉害,原来鞋跑丢了一只,另一只也就剩鞋帮子,鞋底跑掉了,母亲咬咬牙,从贴身内衣里,扯下一大块布,裹在己经冻得似红萝卜的双脚上。雪停了,太阳出来,暖暖地照在身上,母亲没有随人群向前走,而是牵着小娥往回走,越往回走, 雪地里一大滩一大滩的紫红色的血随处可见,在无边无际白茫茫的世界里,象遍地红花刺人双目,母亲不敢停留,牵着小娥的手飞快的走着,边走边喊:“小娥他爹,小娥他爹”!空旷的原野里,只有母亲自已的回音,她抱着二娥牵着小娥继续往回走,寻找昨夜丢下的父亲. 一路上没法打听到父亲消息,因为没有熟人,也有路人劝母亲别找了,人肯定没了,带着孩子走吧. “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们说好回头接他的”!母亲哽噎着继续找寻.当找到父亲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时, 却在一个墙角边,小娥看见了那两只掩盖在雪下白白的编筐. 白白的编筐里,白白的雪中,是已经僵硬了的父亲,枯黄的头紧紧的埋在漆下,瘦骨磷峋地双手还紧紧的抱着自家的三只空窑碗.“娥他爹,我来接你了,你怎么不回答了呢?你就这么丢下我们,把孩子都丢给我,你回来,我要挑你回家去,你回来啊!”母亲抱起已冻成冰砣似的父亲,不住的摇喊着,撕心裂肺哭诉着,李小娥也跟着母亲大哭着,这痛哭声引来了些路人,女人们流了些同情泪水站了一会,又散去了.太阳快落山了,直到母亲哭得精疲力竭,才爬起滚得满是泥泞的身子,去找人给父亲下葬.身在异地他乡连埋个尸骨都要花钱的,母亲抹下了一只银手镯,给父亲买了一个靠路边坟地。寒风中的雪地里,一个陌生男子用铁锹挖掘了一个大坑。母亲便小心地给父亲身上用毛毯裹住,然后抱着他放在编筐里,再小心的下到大坑里,用另一只筐口从下扣住,那人便开始向坑里填土了。没有亲友,没有白蟠,没有唢呐, 更没有棺材,连引父亲上路的纸钱也没有,只有母女二人的哭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在深冬的夕阳下无比凄凉与萧瑟. 父亲坟上的土,刚填了一半,悲伤的母亲忽地停住了啼哭,手忙脚乱的去扒坟上的土,填坟的男人震住了,以为母亲疯了,大声呼喝着住手,可母亲就似疯了一般,使命的扒着黄土,掀开盖着的柳筐,然后扶起父亲的尸身,开始扯脱他身上半旧的青布棉袄,边脱还边说:“娥他爹,你现在不饿也不冷了,衣服脱给小娥穿,等回家我给你做新的噢!”,父亲的尸身本已僵硬了,衣服扒不下来,特别是弯曲的双臂,怎么也扯不直,母亲急了,咬牙一用力“咳嚓”一声,父亲的手臂生生折断了,六岁的李小娥扑在母亲身上大声喊:“你不要脱了,妈妈不要脱了,我不冷!”母亲不管不顾还在扒扯着父亲的棉袄,终于脱下来了,父亲就赤着干瘦的身子,蜷缩在毛毯之中,最后用编筐扣住,盖上了厚厚地黄土。“你这女人心真狠!”填坟的男人冷冷地对母亲说。 母亲没说话,接过小娥手中的二娥,用父亲的棉袄给她裹上,然后搂在胸前,牵着小娥的手,离开了父亲刚填起的那座新坟。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李小娥的生活。                         四 以后那个逃荒的冬天,母亲给一户徐姓富庶人家做针线活,这家妻子不孕, 但娘家势大,丈夫一直没敢纳妾,见到别家孩子特别喜欢.看到李小娥虽然穿得破旧,却很清丽, 母亲手脚勤快干活麻利,于是就留下她们,安定了下来没有再走. 等春天来临,那家主人提出将李小娥留下, 可给母亲一笔活命钱,带二娥回家时,母亲坚决不同意,小娥也不愿留下,那徐家人心地很好,没办法留住她,但还是给了钱和物,让母女平安返家了. 回家以后,李小娥就再也没去逃荒过,因为以后每到冬春,青黄不接之时,据离十多里地的沈家滩,大户们开始了办粥厂,救济周边的贫困人家和逃荒要饭人群,早晚人人都可领取一大碗热粥充饥去寒。 母亲每天起早摸黑的干活,家里状况逐渐好转了,这年春节,母亲还为小娥二娥做了一身新衣裳,蒸了馍馍好过年,小娥哄着刚会走路的二娥,母女笑得很开心准备迎接新年.就在那个小年夜,李小娥家的柴门,半夜被撬开了,四个蒙着脸的男人,进屋后点亮了灯,母亲醒了, 李小娥也醒了. “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母亲紧张的问,李小娥的心也怦怦直跳, 钻进母亲怀里. “我们是抢寡妇的,穿上衣服跟我们走”!四人在屋内桌边坐了下来. “我不走,我有两个孩子, 哪也不去.就带孩子长大”!母亲平静回答. “两个女孩子,长大了都是人家的人,你还是无依无靠的。”领头的高个男人说.“我会孝敬我妈妈的,你们走!”躲在母亲怀里的李小娥伸出头,大声说“别傻了,没男人的日子,过得多苦,穿上衣服随我们走吧”另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劝说.“哆嗦什么?抢了就走!”另外一个哑声说“谁敢动手,我死在他面前?”母亲忽地取出了做针线用的剪刀,对着自己咽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伤着自已”带头的男人忙说。“我不走,我有孩子!”母亲重复着。“不走是不可能的了,我们自然进门了,会空手走了吗?”那个哑声又说。“要走得带上孩子一起走”母亲退了一步.“带孩子走,算什么?你还怕以后没孩子?”那个哑声阴阴地笑着.“不给带孩子,我死也不走!”母亲又举起剪刀,李小娥吓得哭了,忙着去夺母亲手里的剪刀.“不许哭,哭就弄死你”哑声男人走到铺边,吓着李小娥说“弄死我们娘仨吧,”母亲搂住小娥泣不成声.“你不能死,我家还等你传宗接代呢?”小个子男人忙说“如果在不走,两个小的一个不要活了!”哑声男人着急地说.“那你把小的带着,大的留下,给老李家传个根吧”一直没说话的,矮胖男人说.“哥,这怎么行,带过去姓啥?”高个子说“别说了,小的太小了,不随娘长不大了,我是娶她过日子的,别叫她恨我一辈子!”矮胖男人对三人说. “小娥,我的心肝,娘舍不得你哎!”母亲一把紧紧搂着小娥,小娥也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妈妈你不要走,我不怕死,我怕没有妈妈”!李小娥边哭边说 “娥啊, 过完年你八岁了,是大人了!妈妈走后,你要听大伯和伯母的话,长大成人后,过年过节给你爹爹多烧纸,别让他在外地冻着饿着,妈妈还欠他一件棉袄呢,长大了,记得替妈还了,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坚强地活着…….”   母亲脱下手腕上的另一只银镯,套上小娥那细细膀子上,“这是妈妈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了,想妈时就看看它”(另一只在父亲死后,为父亲换暮地了)母亲用粗糙地手擦去她小脸上的泪,自已却泪流满面,将小娥紧拥怀中。母亲和妹妹就这样又离开了她的生活.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五一声炸雷,打断了李小娥的思绪,她又回到了眼前.晃了晃膀子,母亲的手镯还在腕上,这些年来,日夜伴着她从没退下过,被磨得越发光亮如新。她羡慕地再次扭头,看着这群无忧无虑的鸭儿,渐行渐远的离去,心中的愁苦亦无法言表. 结婚不到三个月,还没有渡过新婚甜蜜期,丈夫沈开就留她一人在家,自已到外地做生意去了,这一去就是大半年,音空信杳!好天时,她会去离家十几米远,大路口的柳树下等他,雨天和夜晚则会站在这个木格子窗前,向外眺望着,总希望有一天,丈夫沈开会忽然走进她的视野,然后,她飞一样冲出去,扑进他的怀里,要他象新婚那样,抱着自已回到屋里.结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多,眼看自已怀胎十月期满,丈夫没盼到,却等来了十多日漫天风雨,将她死死困住屋内,连一只狗儿猫儿都见不到. 腹中的小生命,也许因为饥饿,不停的运动着,李小娥抚摸着肚皮,象似在安慰自己地说着:“别着急,爹爹很快就会回家看我们的了!”说着,泪水已顺着苍白的脸庞流了下来,滴在耸起的肚上.她叹了口气,缓慢地转身上了床,躺着或许感觉饿得轻些.刚躺下不久,外面似有人扑门,她不太相信,这么大的雨,谁来串门?何况她家离庄上还有一段小路.而且都被雨水漫了好多天了,她不相信的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除了风声雨声和低沉地雷声,李小娥清淅的听到扑门声.不错,是有人敲门,一定是她丈夫沈开回家了,李小娥激动得一翻身坐起.快速的下地开门. 门外站在雨中的是沈佩!沈开的族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花白短发,削瘦的脸,一件湿透的青布长衫,紧贴着他又瘦又高的身躯,,只见他左手提着粮袋,右胁夹着用油纸包住的一捆干柴草,自己全身却浇透了,见李小娥打开门,沈佩身子站在门外,一双粗大的手将粮袋和柴草递进屋来.边递边说:“他婶子.我给你送些吃和烧的,我兄弟不再家,你自已多注意些,门关好了。”说完没等李小娥开口,就转身离开了。李小娥望着雨中一步一滑的背影,泪水似雨水滂沱四溢.从结婚到现在,每当她一个人顶不住时,沈佩就会出现在面前,吃的穿的用的,总用他粗大的手,递进这个门,脚却从没踏过她家这道浅浅地门坎.因为他是嫘夫,一个带着三个儿子,死了老婆的男人. 他也是沈滩有着威望的族长,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的掌门人,沈佩深知道德礼仪的重要性,所以他从不踏进李小娥的家门,每次送来东西,甚至连李小娥说谢的机会也不给. 又一个黑夜来临,,整个村庄如死一般宁静,连鸡鸣和狗叫,都被风雨抹平了,除了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的雷声,再无声响!漆黑的夜空,一道刺目的闪电过后,紫色的火球伴着惊天炸雷,无情的落在沈开家,屋后的一株柳树上,柳树被刀削一般劈成了两半,同时巨大地雷声,也惊醒了熟睡中的李小娥.她惊慌的抽身而起,随即腹中一阵剧痛,传遍了全身的每个经络,她感觉下身一道热乎乎的液体涌出,忙用手一摸,就着随后的闪电看了看,是血?殷红殷红的血!李小娥知道,她要生了,孩子要出世了,一阵激动泪如泉涌,以后自已不会再孤独,有个小人儿会一直陪她到老,她欣慰的开心笑了.接下来却又哭了,她拿什么来迎接这个将要到来的小生命?黑暗中环顾四壁,家里一无所有,连一个可以给她接生的人也没有!她望着外面电闪雷鸣后,漆黑的世界,犹豫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摸黑下了床,随手拿了件衣服穿上,就打开了自家两扇木门,从门边捡起一根不很粗的小木棍,勇敢的走进漆黑的风雨中,她要依靠手中的小木棍,趟过齐腰深的水路,去给自已和她的孩子找一条生路去.“不管怎么样,都要坚强的活着”!母亲在对她说“妈妈你现在哪里呢?“李小娥对着苍天嘶喊着。母亲被四个男人强抬着出门的,李小娥哭哑了嗓子,母亲也未能回身,直到第二天下午,大伯听说后,才将她领回家. 来到大伯家后,李小娥就长大了,早上不再睡懒觉,不再向大人讨要好吃的.洗衣做饭家里家外,不用伯父伯母开口,事情就做完了.伯母夸她懂事.邻居说她能干,每到冬天,她早早拎着瓦罐,跑十几里路,到沈家滩的粥场领粥,风雪无阻她总是第一个到。到了粥场,她也闲不住,帮助粥场的人忙前忙后,一回生,两回熟,粥场的人都认识了李小娥,每次给她的瓦罐打粥,从底下舀稠稠的给她带回家.由此,她也就认识了粥场里,勤劳善良的小伙子沈开了. 沈开是个孤儿,但父母还留给他十多亩地,和两间老屋,虽然孤苦可家族庞大,温饱不用担心。两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同病相怜一见如故,这样又过了二个冬天,族长沈佩送沈开去外面镇江学做生意了.二人在粥场相约,要相守一生,那年李小娥十五岁。                          六 雨疯狂的下着,风无情的肆虐着,雷声低吼着,闪电盘旋着……腹中的一阵阵剧痛,几次将李小娥击倒在齐腰深的泥水中,她又挣扎着顽强地爬起雍肿的身躯,象盲人一般,一步一挪的靠着手中的小木棒探路,路的两边是河,她清楚如果自已一旦滑进河里,就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她必须步步小心,坚强的前行.前行! 李小娥也清楚的知道,尽管这路充满危险,但必须走出去,她没有退路,如果退回去,她和孩子都活不了,躺下不走也会没命,她只有找到人,一个活人,她和孩子才能活下去,迎接天明. 分不清是汗水是泪水,还是雨水,当她再次挣扎着站起身,举手擦去脸上的污水时,李小娥的眼前出现了一缕灯光,一缕从窗户里透出的光,她长长的深吸了口气.以减轻腹中撕裂般的痛楚,向着灯光的方向趟着水挪了过去. 灯光在一点点靠近,李小娥腹中的痛楚也在渐渐加深.等她终于涉过水面.爬到屋檐下的士地上,挪到灯光下时,屋里的灯却忽地灭了.李小娥的希翼也随着灯光忽地灭.她跌坐泥泞中.卷起身子.紧咬住牙齿.痛楚一阵阵袭遍全身,哪怕她每根毛发都不放过,她绝望的闭起眼睛,就这样死了算了. 也就一了百了. 又有闪电划过李小娥苍白得蜡黄的脸,己无半点血色,而她的身下,却是血水横流.。“沈开,为了爱你,我断决了娘家路,现在你又在哪里啊!你是否知道我一只脚已进了鬼门关了?”心里呐喊着,眼前又浮现当初酸涩地甜密。 三年之后,沈开学成归来.两人开始谈婚认嫁,但李小娥的伯父母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 七套的张家二爷,因少奶奶不孕,正要纳妾,而且选上了小娥的相貌和八字,答应从正门迎娶李小娥.伯父伯母在等着小娥去攀龙附凤呢?李小娥坚决不答应张家的礼聘,非沈开不嫁.婚事一拖又是二年. 最后,沈开请出了兄长沈佩,沈佩又去了七套一趟,张家先退婚后,沈开才有机会当选.可婚骋彩礼相当苟刻,金银衣服之外,要五亩高地地契给他们养老,算是抚养李小娥费用,沈开一一同意,将自家十多亩滩地卖了,在八滩附近为他们购了五亩高地,地契都手之时,便是李小娥出嫁之日。   日子定在十二月初八,当地有俗语,有钱没钱,娶家过年!    这天还没到中午,沈开的花轿就吹吹打打的来到了八滩,李家也亲朋齐聚,大家吃饭喝酒热闹非常,大伯父伯母也跑前跑后春风满面,将嫁女儿的婚礼办的隆重又体面,可饭后却迟迟不见新娘李小娥露面,沈开有些着急,请喜娘去请了两次,最后回说:“冷水桶发人”!所谓冷水桶发人,就意味着新娘子赤身走人,不带走娘家一根布纱。这下沈开傻眼了,新娘子从头到脚,花钱不说,光从买布到做成衣服,没个十天半月,这厚厚的里外三套如何做成?自已又没个父母兄妹帮衬,如何是好?沈开急得团团打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毫无办法。可怜房里的李小娥,哭成个泪人般,跪在伯父脚下,求看在死去父亲的面上,求伯父成全自已和沈开,以后一定孝敬二老。伯母心慈面软,有似不忍刚想张嘴还没说话,被伯父眼一瞪,又没敢出声。 众亲友多人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这是别人家家事,谁也无能为力!看来今天沈开只有空轿而返,永留笑柄在八滩了。 同来的伴郎沈子君,是沈开的近支兄弟,见此情景,立刻一面派人回沈滩,向主持婚礼的族长沈佩求救,赶制新衣新鞋,一边找人同李家商谈,租借衣服给新娘穿到家,明早一定送还!沈佩接信后,立刻召族人祠堂开会,也只有一句话,要想沈家在八滩不丢人,各家有衣出衣,有布出布,有人出人,一定在日落前将新娘子娶回沈家滩!当沈佩亲自骑马,冒着风雪将新衣送到沈开手中时,沈开热泪滚滚深深一拜,“都说长兄如父,你就是我亲父兄,我沈开夫妇今生今世不会忘了父兄之恩!”“开兄弟的婚事,就是我们整个沈滩的喜事,是大伙帮衬了兄弟,我只是跑跑腿罢了!”沈佩笑着说。   沈开终于在众亲友的祝福声里,在天还没黑的傍晚,抱着李小娥进了花轿!   红烛双双燃,这一对同命相怜生死相依的苦命人,步入洞房时,李小娥被断了娘家路.伯父伯母当着众亲友与她一刀两断,永不许再进李家门!   新房新床新人,李小娥第一次盖上了用棉花做的棉絮被子过夜,第一次睡上又软又柔的床,第一次被男人抱着宽衣解带,她也交出了甜蜜痛楚的第一次.                          七“沈开,你到底在哪里?”李小娥在心里再次喊着,嘴已无力张开了,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己经预告着她,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延续后代的女人,今天终于饱尝了,什么是儿奔生?什么是娘奔死苦痛了!   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他还能活吗?李小娥模糊的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我不能就这样死了,腹中的小生命,还没来到人世,我走了,他岂不也完了.不行.我要挺过去,将他带到人世间啊.求生的本能,使李小娥伸手摸索着拿起小木棒用尽全力,一下下的敲打刚才灯亮的窗户. 屋内的灯又点亮了,一个人打开门,伸头向外面看了看,李小娥想挣扎着支起身.却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打开门的人是沈佩,借着闪电,他看清楚是沈开的女人李小娥时,心里一阵子的紧张,这可怜的小女人,这么晚了,到我家来什么事?他弯下腰探了探李小娥鼻息,微微弱弱地,沈佩在睁开睡得模糊的双眼认真看时,发现李小娥身下大片大片的血水泗流。 “她这是要生孩子了?”沈佩脑中一激棱,这可如何是好?丫头下人老妈子,一个都不在,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该怎么办? “都说忌生不忌死,这红房会带来血光之灾的!”沈佩忙闭起眼,匆忙转身回屋内,等他关上门的哪一刻,门又打开了,他又跑了出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两条命呢!何况,是开弟的女人,都是姓沈的,我家也等于她家吧,还避什么讳呢?”?沈佩在心里反复的权衡着,最终还是打开侧门,将李小娥抱到下人吴妈的房内,(连续下雨,吴妈不放心家里,回去几天了)沈佩取下床上毛毯,将她放上去之后,又泡了一碗浓浓红糖水喂她喝着。 等李小娥再度痛醒时,发现自己已呆在屋内,半躺在干爽的毛毯上了,[哪种用芦花和茅草织就防寒用品,身后有一个人正抵住她的腰捧着碗,一勺一勺的向她嘴里喂着甘甜温热地红糖水,见她睁开眼,吁了口长气,说:“你终于醒了,哎!两条人命哪,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谢谢你,佩大哥。”李小娥微弱地说“唉,下了这么多天的雨,王妈和菊清都回家了,屋里只我一人,我这就给你去找产婆去,你等着?”沈佩放下碗,就往外跑,“不,佩大哥,来不及了,………我痛得快不行了,别离开我….,我害怕”李小娥断断续续地说“可我,可一个大男人,就算什么也不顾及,我也不会呀?”沈佩着急的摊开双手说.“佩大哥,别急,听我的,请你将剪刀放火上烧一烧,再用布袋装些草灰,就行了!”一阵剧痛袭来,李小娥咬紧牙齿双手紧握,额上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在滚,五官痛苦的拧在一起.一边站着的沈佩,上前抵住李小娥的腰,握住她的手,给她使劲.一阵痛过之后,灯光下李小娥转过满面汗水的脸,对沈佩感激的笑了笑,沈佩忙松开手低下头.起身去准备东西,等他回来时,李小娥己褪去裤子,脱下上衣遮在腹部,沈佩在门前停了停,愣了愣还是一跺脚进来了,将装满草灰的布袋铺在地上,李小娥赤身坐了上去,看都没看沈佩一眼.“我去做些吃的.”沈佩不敢停留,转身又出去了. 又是一波剧痛来袭,,李小娥摒住呼吸,双手紧紧握住身下布袋,将全身的力气,齐往下压,集中在腹部,迫使胎儿早时临盆.腹中的胎儿,也好象懂得妈妈的意图,一个劲的往外挤,很想冲破产道,来到人世似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次阵痛,在一次比一次更痛苦,一次比一次更激烈,一次又比一次更绵长的争斗之后.母子连心他们终于完成自然界的竞争法则,李小娥感觉到了,一阵热乎乎的肉团,终于冲破产道,落到了身下装满草灰的布袋之上,她使劲的支起身子,想去抱一抱那个小生命,但又无力的躺下了. 刚来到的小生命,在母亲身下汩汩的鲜血上,唱响了人生第一支生命曲. 孩子的哭声,使逗留门外的沈佩,立即冲了进来,手忙脚乱的剪断母子相连的脐带,脱下自已身上的衣服,将她抱起.                             八 “是男孩还是女孩”李小娥弱弱地问 “噢,我没看,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给我们沈滩添丁进口了,我开弟终于当爹了,他知道不晓得多高兴呢!”沈佩兴奋的搂住孩子贴在胸前.“他在哪儿呀?快一年了,连音信都没有?李小娥喃喃着,眼角的泪滴滚滚落下. “他开婶,别哭!有了孩子就会拴住他的心,过些时候他会平安归来的”沈佩一边忙安慰李小娥,一边将毛毯叠起帮她将后背抬高. “他开婶,你看,下了这么多天雨,这小东西一落地,天也晴了,一天星星呢!”沈佩在转移李小娥的注意力,怕她伤心,会影响衣胞排出.他妻子就是生小儿子后,伤心不是女儿,而使胎衣久久未下,血漫心脏而死的. “那就叫他沈星吧,”李小娥抬眼望了望窗户,果然雨住风停了.“他开婶,你现在感觉怎样了?”沈佩问 “我有点冷,可能汗出多了”!李小娥有气无力的接着说:“我想睡一会”. “你现在不能睡,我和你说话, 等胞衣下了,让你睡个够!”沈佩急切地说。 “佩大哥,对不起,我太困了,我很冷,要睡了”李小娥说着真的闭上了眼睛. “他开婶,你醒醒噢!”沈佩急得直跺脚,这如何是好了,一想到自已产后的妻子,也就是这样一睡未醒时,他不寒而颤.十多年了,妻子依在他怀里,那苍白的脸,满嘴喷涌的鲜血,和渐渐冷却的躯体,一直在他的心头梦里. “难道在这屋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今夜又要重演吗?”沈佩环顾自家宽敞的厢房,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乞求沈氏先祖:“保佑李小娥能挺过这一关,保佑他开弟能三口团聚.” 沈佩不住的叩头,忽地,他目光落在了墙角一双旧草鞋上,他依稀记得妻子出事后,一位产婆曾与他说过,如果当时能将丈夫的草鞋点燃,放在木便盆中燃烧,将产妇扶坐便盆上面,产妇下体受热.胞衣自会脱落,救性命于倾刻间. 沈佩忙起身,去取来小便盆和草鞋,草鞋点着了火,放进便盆内,转身抱起昏睡中的李小娥,自已蹲下身子,将李小娥半坐在便盆之上,使她整个上身搭住扒自已身上. 燃烧草鞋的扑鼻青烟呛得李小娥咳了两声,使她微睁开了眼,感觉下体暖和和的很是舒服,当她意识到,正几乎裸身搭在沈佩的肩膀上时,本能的挪了挪身子,可沈佩立即又将她扶住,粗大的双手紧握住她的腰肢,防止李小娥倒下去. 李小娥昏昏沉沉中,感觉这样很舒服,下身暖暖的好象至身于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惬意极了!便一动不动的任凭.沈佩就这样半扶半抱半蹲半坐的立着. 不知过了许久,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 从窗外射到李小娥的脸上,她终于清醒了,沈佩却瘫坐地上.苦笑着半天爬不起身子.

葡萄园主 发表于 2023-3-12 14:27

欢迎里下河父老赐教!
电话18936338632

随风的云 发表于 2023-3-12 21:17

写得好!坐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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