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一夫 发表于 2023-1-6 14:34

夕阳山外山(44)

      [一夫手稿《滚滚红尘》集]/2010.12.初稿于盐城/2015.6.再稿于通榆敬老院/2022.11.三稿于凡集医院养老院/QQ:646599295


      她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失去了焦点。
  我的难过并不在她之下,虽然挑起矛盾,提出分手的是我。感情就是这样子的,双方投入越多,结合得也就越深;最后无论是谁主动抽离,一样会痛得血肉模糊。
  我呆站了三分钟,然后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尽管我的上下牙都在打架,膝盖软得就要跪下去,为了男人可笑的自尊,我还是有义务逞强。我要留给她一个坚决的背影,装作有尊严地离去。
  她默默地坐着,任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该还的也还了,包括她给我的那部集群网手机,我轻轻放在了餐桌上。卧室里还有些衣服,懒得收拾了,随便她留作纪念也好,扔掉也好。
  只是,我胡乱拍着两个裤袋,我自己的手机呢?
  沙发上没有,餐桌上没有,茶几上没有……我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突然醒悟到,手机就在胸前的口袋里。
  好吧,那就这样了。我最后一次环顾这间房子,再把目光落在她头顶。她抬起头来,像是在看我,又像在看我身后的那堵墙。
  我推开门,挡住了想要钻进来的冷风。我应该决绝一点的,但还是神差鬼使,止不住地回头一望。
  女人一直盯着我,面如死灰,眼睛里却有些东西在闪动,像随时准备燎原的火。她张张嘴,几次欲语还休,最后终于说,云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一个字从声带里飞奔而来,冲破舌头和牙齿,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带来无益的希望,又一段纠结,重蹈覆辙的痛苦。
  而我堪堪忍住,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别做梦了。
  我咬紧牙关,向后一步退了出去,慢慢关上了门。她低下头,枯坐在门缝里,渐渐消失不见。
  风从走廊的那一段,汹涌而来,吹动我衬衫的下摆。我逆流而上,走到电梯门口。电梯上升得太快,这段感情结束得太慢。走廊里没有脚步声,所以,她也没有追上来。
  而心已经千疮百孔,风洞穿了一切,在胸腔里自由进出。我抬头看天上的云,在镇江的夜空,它们仍是橙红色的。
    我把停车卡和钱,一起交给保安亭里的老家伙,告诉他不要找了。或许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
  道闸高高扬起,等待落下。我开着普桑,就要驶出这栋公寓,这一次该说是痛别,还是解脱?
  如今,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挠着头发,心烦意乱。分手很难,收拾烂摊子更难。我已经在全世界放出消息,说叶子薇是我的女朋友,如今又要宣告分手,显得我这人对感情不严肃,很不靠谱。
  这些且不去说它了,最让我担心的,是我爸我妈的失望和不解。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人家小叶有什么不好,还配不上你吗?都几岁人了,对感情还这么儿戏?
  难道我要跟二老说,你们儿子的女朋友,其实是别人老板的小蜜,所以我不能娶她?
  我踩下油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我们会修成正果的,谁知道还是道行不够。
  叶子薇啊,叶子薇。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些事情我无法解决,也就只好逆来顺受,由它去了。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小腿一伸拉(又鸟)巴倒,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最多下次我妈张罗着给我相亲,我不忤她老人家意思就是了。
  我现在要搞清楚的,是早就该搞清楚的事情。
  我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先拨给了吴咏。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号码还是处于关机状态,她一定是换了北京当地的手机号。炮友是不会共享朋友圈的,所以,我根本没人可以打听。
  先不去管这有多么可笑,总而言之,我只有从邮箱着手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南哥,他那边噼里啪啦的,估计又是在打业务麻将。
  南哥估计叼着烟,口齿不清地说,你这小子,有异性没人性,四条!都他妈多久没打给我了?
  我叹了口气说,等着吧,有天天要找你的时候。
  他没听出我的话外音,只是问,怎么样,今晚胸花给你放假,请我去江都?我陪笑道,这事简单,我是有别的想麻烦你。
  南哥不耐烦道,是兄弟,碰!就别说麻烦。
  我于是一五一十交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邮箱密码丢了,你不是认识一帮偷游戏帐号的吗?随便找个工作室,帮我拿回来。
  他说,还以为有什么事,你等会把帐号发短信……操!你周润发上身啊?又自摸?
  我不好再打扰他打牌,道谢两句,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好,这时候才发现,从叶子薇楼下出来之后,我正走在相反的方向,离高速路口越来越远。
  失恋就像是高原反应,一开始只是氧气不足,头脑昏沉。到了真正难熬的时候,辗转难眠,心悸作呕,总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就会拿起氧气瓶或手提电话,按下那个该死的号码。明知道这样不好,还是把对方当成了氧气。
  如果你有类似的经验,就会知道,吸氧会让你镇静,也会让你上瘾。
  在五分钟后的一个路口,我想要掉头,绿灯亮起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分手了,就放纵一晚吧。做一些有节奏的运动,让自己大汗淋漓,也就没空去心痛了。我所说的运动,不是去借女人消愁,我还不至于那么失败。我说的,是去夜登焦山。八年前跟何小璐分手时,我曾经做过这样的蠢事,多谢叶子薇,让我有机会重温一次。
  到了山脚下,把普桑停好,又拿出一件外套摔在肩膀上,便晃悠悠地上山了。我顺着大路一直往上,不到半个小时,竟有点气喘吁吁。
  跟叶子薇拍拖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放在她身上,有运动也是跟她一起的运动。再这样虚耗下去,身子骨都要废了。
  照我的经验,隔那么久没运动,这一次爬完山之后,腿会肿上好几天。不过,也有些粗枝大叶的年轻人,登一次山,肚子要肿上十个月。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公园,我浑身是汗,两条腿好像不属于自己。赶紧找了张椅子坐下,休息得差不多了,这才去看夜景。
  从这里俯瞰下去,城市在熊熊燃烧,世界好像失了火。
  我掏出手机,一条条删除叶子薇的信息,然后又把她的名字,从老婆改回叶子薇。然后我发觉,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八年前的自己。
  脚底下还是那座城市,只不过灯火更亮了些。居住在这里的两个女人,给了我最初的喜悦,还有最近的折磨。
  而当时光飞速倒流,我穿着一身廉价的迷彩绿,还是个懵懂少年。那同样是一个夜晚,礼堂里坐满了人,汗臭跟脚臭混合在一起。两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正在台上放歌。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一语成谶,或许当她们开口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然而,在那个炎热而漫长的晚上,我对未来一无所知,只听见了骨骼拔节生长的声音。仿佛在一夜之间,我的梦里有了女人。
  少年时的愿望会铭记终生,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光之后,我拥有了她们,不是其一,而是全部。虽然最后都失去了,但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了结了所有心愿,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前方的路上,等待幻灭。
  这时候,一阵山风吹来,整个城市火光明灭,摇摇欲坠。我退后一步,腋下跟背后穿心的凉,手指冷得有些发麻。外套呢?好像忘在凳子上了。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分手了那么多次,以为自己有多气定神闲,也不过是个丢三落四,芳心混乱的小男生。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抚摸着腕上的佛珠。看破放下,看起来,我还是没有放下呀。
  奇怪,佛珠为什么在发烫?
    回到扬州以后,我就发烧了。
  18岁都过去九年了,还以为自己是壮小伙。本来秋天就容易感冒,爬完山浑身是汗,又傻站着吹风,不病才有鬼呢。
  去医院挂了点滴,然后回家休息。失恋赶上了发烧,一个人躺在床上,三餐都是外卖叫粥,渴了还得自己起来烧水喝。幸好我求生意志坚定,要不然干脆死了省事。
  如果还跟叶子薇在一起,她会请假来这里,把我照顾妥当吧?只不过,我之所以会发烧,恰恰是因为跟她分手了。
   躺在床上这几天,手机一直处于正常状态。老板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公司那么忙,你死哪去了?我说是真的病倒了,您要再让我上班,我就会倒毙在办公室里,影响不好。同事也有打电话来问公务的,我都尽可能详细地解答了。
  剩下的那些,基本是叶子薇请来的说客。饭哥饭姐就不用讲了,刘麦麦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语气激昂,指责我的莽撞与自私,责令我和叶子薇重修旧好,否则就此绝交。
  我即使病得昏昏沉沉的,也可以想象出叶子薇在她面前,是怎么样地扮无辜。她算得很准,我不可能把真相和盘托出,因为这样我自己会更没面子。算了吧,就当我是不可理喻,无缘无故抛弃了校花,这种罪名,几个男人有机会背负?
  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叶子薇老板,那个死胖子的短信。他发的信息风格明显,有很多的感叹号,而且说话颠三倒四。
  这几天我看见她都快崩溃了,我挺内疚的!既然你们都分手了,那我就坦白告诉你吧!我只是很爱慕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这点要跟你说明白!今年我老婆跟我闹离婚,所以我找她倾诉,她一直开解我,我就喜欢她了!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你离开她,不要怪我!只怪你们的感情太脆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约出来好好谈一下也可以!
  我忍着头晕,把这条短信反复看了几遍,归纳出不少讯息。第一,胖子对叶子薇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才愿意为她背黑锅;第二,之前和我的交锋里,他之所以语焉不详,不敢承认叶子薇是他小蜜,是因为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如果被截取了证据,成为过错方,那可不是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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